就在这时,外面传来“轰隆隆”的雷声,接着就下起了大雨,雨点打在窗户上,发出“噼里啪啦”的响声。“今晚雨肯定下得很大,山路不好走,你们就住在这里吧,明天早上我送你们去公交站。”郭红梅说。我和海浪点了点头,这里虽然简陋,但至少安全,总比在林子里淋雨强。 晚上,郭红梅给我们找了两张折叠床,放在实验室的角落。我躺在床上,听着外面的雨声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脑子里乱糟糟的,一会儿是雾渡山里的棺材,一会儿是老家的样子。 我想起了老家林县,想起了家里的父母、女友卫婧,还有妹妹。自从我在常州工作后,就很少回老家了,上次回去还是过年的时候。 我老家在林县鲍集镇的沈集村,是个藏在洪泽湖支流边的水乡,没有山,只有纵横交错的河汊和成片的芦苇荡。从鲍集镇往村里走,得先坐二十分钟的农用三轮车,再沿着河边的土路走半小时,才能看见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柳树,树干斜斜地探向河面,枝桠上挂着几个破旧的渔网,风一吹,渔网“哗啦”作响,像在跟来人打招呼。 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都往城里跑,现在常住的只剩不到十户人家,大多是守着鱼塘和水田的老人。白天河边还有点动静,老人们划着小渔船去撒网,或是在田埂上除草,到了傍晚,家家户户都关了门,只有河面上的蛙鸣和蟋蟀声,能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。 去年过年,我带着卫婧和五岁的儿子小远回去,农用三轮车刚到河边的土路口,就看见我爸站在老柳树下等。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,手里拎着个竹篮,里面装着刚从河里捞的鲫鱼。小远一看见我爸,就从车上跳下来,踩着田埂上的草屑往他怀里扑,喊着“爷爷”,我爸赶紧把竹篮放在地上,小心翼翼地抱起小远,怕竹篮里的鱼溅了孩子一身水。 卫婧跟在后面,裹着厚厚的羽绒服,眼神里满是新奇,这是她第一次来水乡,之前她总问我“老家是不是跟电视里一样,出门要划船”,真到了村里,才发现河边的土路虽然窄,却能勉强走车,只是雨后会积满泥水,得踩着砖头才能过去。 过年那几天,村里总算热闹了点。在外打工的人陆续回来,有的开着小轿车,有的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,河边的土路上突然多了很多脚步声。鲍集镇上也开了临时集市,就在镇中心的粮站门口,搭着十几顶红帐篷。卖对联的摊位前,红纸堆得像小山,摊主拿着毛笔,按客人的要求写“福”字,金粉洒在红纸上,在太阳下闪着光;卖糖果的老太太守着玻璃罐,里面的奶糖、水果糖裹着彩色的糖纸,小远拽着卫婧的手,非要买一把,揣在兜里,时不时掏一颗放进嘴里;还有卖鞭炮的,地上摆着成箱的“大地红”,摊主点燃一挂,“噼里啪啦”的响声吓得小远往卫婧怀里躲,却又忍不住探出头,看着红色的纸屑落在地上,像铺了层红地毯。 卫婧第一次在村里过夜,就闹了小尴尬。晚饭时她喝了两碗红薯粥,夜里想上厕所,可村里没有卫生间,只有院子角落的旱厕,用土墙围着,里面架着两块木板,旁边就是一条小河,夜里能听见河水“哗哗”的流动声。她摸着黑出门,刚走到旱厕门口,就被地上的青苔滑了一下,差点摔在地上,吓得她赶紧往回跑,钻进被窝里,直到天亮都没敢再动。 第二天早上,她跟我吐槽:“你们这厕所也太吓人了,晚上黑得看不见,还能听见河水声,总怕不小心掉下去。”我笑着给她递了个手电筒,又找了根蜡烛:“今晚我陪你去,点上蜡烛,亮堂得很,再说那河离旱厕还远着呢,放心。” 更让她不适应的是“没外卖”。有天中午我爸去镇上买肉,我妈在厨房炖鱼汤,小远吵着要吃汉堡,卫婧掏出手机,翻遍了美团、饿了么,都没找到能送到沈集村的商家,最近的外卖点在鲍集镇上,可从镇上到村里,一来一回得一个多小时,饭菜早就凉了。她无奈地把手机揣回兜里,对着我叹气:“你们这里也太偏了吧,连外卖都没有。” 我拉着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,指着远处的河汊说:“以前比这还偏呢,我小时候上学,得沿着河边走四十分钟,下雨天河水漫过土路,还得脱了鞋蹚水,后来国家修了水泥路,现在农用三轮车能直接到村口,已经很不错了。”她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,河面像块镜子,映着天上的云彩,远处的芦苇荡随风摆动,偶尔有几只水鸟飞起来,翅膀划过水面,留下一圈圈涟漪。 去年夏天,我爸给我打电话,说村里要盖新楼,就在老柳树旁边,要盖两栋三层的小楼,一层开商店,二层三层给村里的老人住。我当时还跟我爸说:“村里就那么几个老人,商店能有人来买东西吗?”我爸却很乐观:“村支书说以后要搞水乡旅游,让城里人来钓鱼、吃农家饭,商店肯定能开起来。” 可今年过年回去,我才发现那两栋新楼成了“烂尾楼”,外墙刷得白白的,在土坯房和河汊之间格外突兀,门窗都没装,黑洞洞的窗口像张着嘴,里面堆着施工剩下的水泥袋和钢筋,风从窗口灌进去,发出“呜呜”的响声,跟河边的风声混在一起,听得人心里发毛。 卫婧爱干净,在村里住了几天,实在受不了旱厕,就想找个干净点的厕所。我想起那栋新楼,说不定里面有临时厕所,就带着她和小远往新楼走。刚走到门口,就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蹲在台阶上抽烟,穿着蓝色的工装,裤脚沾着水泥,应该是留下看工地的工人。他看见我们,赶紧站起来,笑着问:“你们是来找人的?” 卫婧说明来意,我感觉他看卫婧长得漂亮,而且身材爆好,所以才爽快地说:“我知道里面有个临时厕所,干净得很,我带你们去。”他领着卫婧往二楼走,楼梯没装扶手,她扶着墙慢慢往上挪。 我连忙跟过去,脚下偶尔能踩到碎水泥块,发出“咯吱”的响声。走到二楼拐角,他推开一扇门,里面果然有个临时厕所,铺着瓷砖,还装了冲水装置。“你用吧,我在外面等着。”他说完就退到门口,掏出烟又抽了起来,目光落在远处的河面上,像是在想什么心事。 卫婧进去后,我站在门口守着,心里有点担心,毕竟是陌生男人,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?可没等我想完,就听见卫婧在里面喊:“你帮我冲下水呗,我找不到开关。” 那男人赶紧应了一声,推开门进去,很快就出来了,笑着跟我说:“里面的开关在左边,她没找到,我帮着冲了下。” 等卫婧出来,我赶紧拉着她问有没有事,她却笑着拍了拍我的胳膊:“你想多了,这里的人都很淳朴,刚才他还跟我说,等开春了要在楼前种点芦苇,说这样跟河边的景色更搭。” 我看着她的笑脸,又看了看门口抽烟的男人,心里突然觉得怪怪的。 临走那天早上,我带着卫婧和小远去看那栋新楼,阳光照在白墙上,亮得晃眼。小远在楼前的空地上跑,追着几只蝴蝶,卫婧站在我身边,突然说:“其实这里也挺好的,空气新鲜,河水也干净,下次放假我们还来,带小远去钓鱼。”我笑着握住她的手,远处的河面上,我爸划着小渔船,正撒下一张渔网,渔网在空中展开,像一朵巨大的花,落在水面上,溅起一圈圈涟漪。 想着想着,我就睡着了。第二天早上,雨停了。郭红梅送我们到了公交站,刚好赶上第一班1路公交。上车的时候,我回头看了一眼雾渡山的方向,林子里的雾气还没散,那栋老建筑藏在雾气里,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。 “下次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。”刘浩坐在我旁边,打着哈欠说。我笑了笑,没说话。其实我知道,这次的经历虽然惊险,但也让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,想起了老家的人和事。或许,等下次放假,我应该带着卫婧,再回老家看看。